立定志向、決心貫徹志向、堅持到達目標。人生重結果,種田看收成。在變得不凡之前,你我皆平凡。
儘管三藏是「取經五人組」裡唯一的凡人,但是西行取經最後終於能夠完成任務,最大的動力卻不是孫悟空的法力神通,而是唐三藏的毅力。 打從長安出發,第一站到了法門寺:本寺住持上房長老,帶領眾僧有五百餘人,兩邊羅列,接至裡面,相見獻茶。茶罷進齋。齋後不覺天晚。眾僧們燈下議論佛門定旨,上西天取經的原由。有的說水遠山高,有的說路多虎豹;有的說峻嶺陡崖難度,有的說毒魔惡怪難降。三藏箝口不言,但以手指自心,點頭幾度。眾僧們莫解其意,合掌請問道:「法師指心點頭者,何也?」三藏答曰:「心生,種種魔生;心滅,種種魔滅。我弟子曾在化生寺對佛說下洪誓大願,不由我不盡此心。這一去,定要到西天,見佛求經,使我們法輪回轉,願聖主皇圖永固。」眾僧聞得此言,人人稱羨,個個宣揚,都叫一聲「忠心赤膽大闡法師!」誇讚不盡,請師入榻安寐。
「以手指心」明白的揭櫫了作者吳承恩想要傳達的訊息:取經之行不止是一條「天路」,也是一條「心路」。天路追求的是「經」,手段是「行」;心路追求的是「空」,手段是「悟」。──單單討論這個題目的論文乃至專書,堪稱汗牛充棟,此處不贅,只藉以引出「西行取經最大動力乃是唐僧的意志」這個結論。
自法門寺至雷音寺,走了十四年、十萬八千里路,這中間的苦行固不在話下,唐僧本人被仙、妖、魔、怪捉去十九次:雙叉嶺虎精、黃風嶺虎先鋒、五莊觀鎮元子、波月洞黃袍怪、蓮花洞銀角大王、火雲洞紅孩兒、黑水河妖、通天河靈感大王、金兜山獨角兕大王、琵琶洞蠍子精、荊棘嶺勁節十八公、小雷音寺黃眉老佛、盤絲洞蜘蛛精、獅駝嶺獅怪、無底洞鼠精、隱霧山豹精、九曲盤桓洞九靈元聖、玄英洞犀精。這十九次劫難中,他被繩索綁了六次、縛衣樁上兩次、吊在半空七次、關在鐵籠或石匣(密閉狹小空間)內四次,此外還有一次懷孕(子母河)、一次中毒、一次被妖怪「變」成斑爛老虎。
★〈成語教室〉★有龍泉之利乃可以議於斷割 三國時,曹操的兩個兒子曹丕與曹植都很有文學造詣,更因為二人爭太子位,於是在與朋友的書信中,批評對方黨羽的文章。 曹植在寫給楊修的一封信(〈與楊德祖書〉,收錄在《古文觀止》)中,有兩句名言:「有南威之容,乃可以論於淑媛;有龍泉之利,乃可以議於斷割」。意思是:有南威(春秋時美女)那般的美貌,才有資格評論美女;有龍泉(古代寶劍)那般的鋒利,才有資格評論刀劍。 世上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~2 批評唐三藏「軟弱」的人,也得想一想,自己可比得上唐三藏的「堅強」與決心。 一個凡人,遭遇這麼多劫難,而且平均每隔二、三個月就要來上一次,每次的間隔期間則是無窮無止的苦行,唐三藏誠然不是一個平凡的和尚。那麼,他的動力、毅力、耐力打那裡來? 除了少數啣著金湯匙出生,或有奇遇者之外,絕大多數的凡人要想成功,必經的三個過程是「立志-決心-堅持」,此三者分別提供了動力、毅力與耐力。
立志同時意味著「選定目標」。第十二回「觀音顯聖化金蟬」,玄奘在唐太宗御前請命往西天求經,唐太宗當即在佛前與玄奘四拜(兄弟結拜之禮),口稱「御弟聖僧」。
▲玄奘感謝不盡道:「陛下,貧僧有何德何能,敢蒙天恩眷顧如此?我這一去,定要捐軀努力,直至西天;如不到西天,不得真經,即死也不敢回國,永墮沉淪地獄。」▲
在此之前,還只是「食君之祿,報君之恩」的臣道,等玄奘回到洪福寺,▲那本寺多僧與幾個徒弟,早聞取經之事,都來相見;因問:「發誓願上西天,實否?」玄奘道:「是實。」他徒弟道:「師父呵,嘗聞人言,西天路遠,更多虎豹妖魔;只怕有去無回,難保身命。」玄奘道:「我已發了弘誓大願,不取真經,永墮沉淪地獄。大抵是受王恩寵,不得不盡忠以報國耳。我此去真是渺渺茫茫,吉凶難定。」又道:「徒弟們,我去之後,或三二年,或五七年,但看那山門裡松枝頭向東,我即回來,不然,斷不回矣。」▲
這才確定了目標,同時也下定了決心。
這個志向與決心,成就了何等事業?
以我個人的價值觀來衡量,玄奘西行取經的功業,對後世的影響,實不在唐太宗之下(小說中唐太宗與玄奘結拜,還真是高攀了)。而他的處境也要比唐太宗困難得多,至少無助得多了──唐太宗固然也曾面對突厥兵臨城下的危急情況,但他身邊至少還有文武百官和虎賁將士,不似玄奘遇困難時求助無門(孫悟空與觀世音畢竟是小說虛構)。
易言之,擇定方向、堅定決心,唐三藏乃能完成此項前無古人、後無來者的功業。 「決心」這兩個字,我們平時也經常掛在嘴上,出口猶如吞維他命丸一般輕鬆,而事實上也把「決心」當維他命吃-有吃有補,沒吃亦無妨。可是,一旦遇到生死交關的卡上,這個「決心」才真正受到考驗。
第五十九回「唐三藏路阻火燄山,孫行者一調芭蕉扇」,話說孫悟空使計制住羅剎女,「借」來了芭蕉扇,卻不知羅剎女給了他一把假的芭蕉扇。師徒一行走到無法前進之處,孫悟空「徑至火邊,儘力一搧」,那火反而燒得更旺,甚至燒掉了行者兩股毫毛,急叫大家往回逃命。 ▲那師父爬上馬,與八戒、沙僧,復東來有二十餘里,方纔歇下,道:「悟空,如何了呀!」行者丟扇子道:「不停當!不停當!被那廝哄了!」三藏聽說,愁促眉尖,悶添心上,止不住兩淚交流。只道:「怎生是好!」八戒道:「哥哥,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麼說?」行者道:「我將扇子搧了一下:火火烘烘;第二扇,火氣愈盛;第三扇,火頭飛有千丈之高。若是跑得不快,把毫毛都燒盡矣!」八戒笑道:「你常說雷打不傷,火燒不損,如今何又怕火?」行者道:「你這獃子,全不知事!那時節用心防備,故此不傷;今日只為搧息火光,不曾捻避火訣,又未使護身法,所以把兩股毫毛燒了。」沙僧道:「似這般火盛,無路通西,怎生是好?」八戒道:「只揀無火處走便罷。」三藏道:「那方無火?」八戒道:「東方、南方、北方,俱無火。」又問:「那方有經?」八戒道:「西方有經。」三藏道:「我只欲往有經處去哩!」沙僧道:「有經處有火,無火處無經,誠是進退兩難!」▲
「有經處有火,無火處無經」,可是三藏依然堅持「只欲往有經處去」,這才是經得起考驗的決心。在沙僧(代表多數人)覺得「進退兩難」之訓,唐僧可一點也沒有動搖。而且不是一次、兩次不動搖,八十二回「奼女求陽,元神護道」,話說奼女擄了唐三藏在洞中,卻不是想吃唐僧肉,而是圖他那「▲十世修行的一點元陽▲」,要與他成親。孫悟空化做一隻蒼蠅,飛到唐僧的光頭上,▲行者道:「師父不濟呀!那怪精安排筵宴,與你喫了成親哩。或生下一男半女,也是你和尚之後代,你愁怎的?」長老聞言,咬牙切齒道:「徒弟,我自出了長安,到兩界山中收你,一向西來,那個時辰動葷?那一日子有甚歪意?今被這妖精拿住,要求配偶,我若把真陽喪了,我就身墮輪迴,打在那陰山背後,永世不得翻身!」▲這可是生死存亡關頭的真心話,不但表達了決心,也藉這段話陳述了「一向西來,每一天、每個時辰」都謹記誓言,不曾有一絲苟且。
像唐三藏這樣,認定目標、無畏阻難、義無反顧,甚至死而無悔的,莫說人世間難尋,動物界似乎也只有「鮭魚返鄉」差可比擬,二者差別更在於:鮭魚回鄉的毅力,有使命卻無知覺;三藏取經的毅力,有目標更有知覺。這裡所謂知覺,正是「人之異於禽獸」之處,明白一點說,動物是受遺傳本能驅使,人類則是自主性的立志。
所以,本章標題為什麼不做「世上無難事,只怕苦行人」呢?實在是因為決心與堅持,都源自「有目標」啊!所謂「有心人」,就是能夠立志的人啊!
唐僧能夠立定志向、決心貫徹志向、堅持到達目標,雖然過程中時時顯得「膿包狀」,卻肯定不是「輸家」。